系列2.情丝绕(2)
3、师徒
棠离在师父的庭院里跪了三天,不眠不休。他的脊背已经有些弯曲,腿麻木地没有知觉,汗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,可是他的面容却很平静,仿佛再大的苦楚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。
“大师兄——”棠离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喊,“师兄,您,您快走吧。师父这次,肯定会杀了你的。”
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跪到棠离身后,他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包行李,看着棠离,心里有万分不舍,可是他知道,大师兄犯了师父的大忌,未必能活过明天。
棠离回身看了一眼影浔,这个小师弟排行老八,原先是师父最小的徒弟。
棠离道:“小八,你跟着师父有多少年了?”
影浔急道:“大师兄!趁师父还没回来,您快走吧!九摇说,师父准备让你去喂蛇,蛇窟那种地方,您去了还有活路吗?师父残忍暴戾,不念师徒之情,您,您别傻了,快走吧!”
棠离笑,突然他眼神一凝,趁着影浔不注意,狠狠一掌打在他的胸口上,影浔被拍飞出去,撞在墙角的一颗大树上。
“咳咳……”影浔吐出一口血,那包行李也散作一片。
棠离闭上眼睛,跪得更端正些,“是弟子没教好小八,师父要罚就罚棠离吧。”
黑夜如墨,四周静寂,墨长情一步一步走近棠离,脚步声缓慢又沉重。
墨长情看了一眼吐血不止的小徒弟,却将手放在棠离头上,“你们倒是兄弟情深。”
影浔骇道:“师父,师父,是影浔的错,是影浔说师父坏话,怂恿大师兄离开,不关师兄的事,您别罚师兄,让影浔去喂蛇,让影浔去炼蜘蛛。师父,求,求您。”
墨长情看着扑过来的小徒弟,道:“既然你想去喂蛇炼蛛,为师就成全你,明日就去蛇窟,一个月后再去蛛尸洞。”
影浔匍匐着,头触在地上,瑟瑟发抖。
墨长情拍拍棠离的脑袋,道:“棠离,你跟了为师多少年了?”
棠离不似影浔那般害怕,镇定道:“弟子六岁起伺候主子,十四岁时得主子抬爱收入门墙,至今已有十六年整。”
墨长情突然用力,按住棠离的天灵穴,“那就有二十四年了。跟了我这么久,为师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?我断了他的腿,你有几个胆子敢给他续上?”
棠离身子一紧,道:“是弟子自作主张,小九毕竟是赫连公子的亲生儿子,师父今日恨不能杀了小九,他日未必就能狠得下心。何况……若是让赫连公子见了儿子的惨样,师父您和赫连公子,就再无喜续前缘的可能。”
“啊……”棠离闷哼一声。
墨长情一掌劈在棠离的肩上,“就只有你还敢在本座面前说这些。”
赫连明珠是墨长情的第九个徒弟,所以棠离等人唤他小九。三日前,墨长情打断赫连明珠的左腿,棠离私下偷了师父的“九珍奇续膏”给小师弟用上,若是腿伤休养得好,未必不能恢复如初。
偷药救人,而且是被师父亲手打断腿的人,棠离乃是犯了师父的大忌,墨长情平日喜怒无常,杀人如麻,所以众师兄弟怕他被师父责罚,才会想法子让他逃离这里。
棠离嘴里流出血,笑道:“弟子跟随师父的时间最长,师父对弟子多了一分偏宠,弟子也是仗着师父疼爱,才敢多说一句。”
墨长情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徒弟,棠离出身低微,原本只是他的小厮,十六年前他被赫连澜月的父亲赫连雄追杀,整个江湖几无藏身之地,棠离却一路追随,对他不离不弃。他怜惜那个忠心的孩子,便收他入门,许他叫他一声“师父”。虽然此后他又陆陆续续收了七个徒弟,可是大弟子棠离,在他心中的地位完全不同。他与赫连澜月的不-伦-之-恋,也只有棠离才能完完全全地明白。
墨长情的眼睛赤红了起来,“棠离!我警告你,为师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!”
棠离直视墨长情的眼睛,道:“弟子不敢。”
墨长情一巴掌扇在棠离的脸上,棠离脸一偏,鼻子也滴出了几滴血。
棠离忍着痛,“师父恕罪。”
墨长情的手臂上缠绕着一条拇指粗的小青蛇,此刻,像是得了主人的允许一般吐着蛇信子,朝着棠离张开口。
影浔认得这条蛇,师父天生就是玩儿蛇炼毒的人,他的身上常常带着蜘蛛毒蛇蜈蚣之类的毒物,这条蛇名叫“小青”,是师父的宝贝。这条蛇平常只是窝在师父的怀里睡觉,可是一旦它出没,必然会有鲜血来祭奠。
影浔往前跪了两步,求道:“师父,师父,您饶大师兄一命,大师兄他是个烂好人您是知道的。他没有冒犯您的意思,他只是看那小孩儿可怜才救他一命。师兄跟随了您二十多年,您,您饶他一命吧!”
墨长情不为所动,看着棠离,足足有半刻钟的时间。
棠离还是那副云淡风轻,胸有成竹的样子,墨长情却感到一阵无力。
或许,棠离真的是最了解他的人。
“喵……”墙头飞速跑过一只花猫,墨长情一抬手,小青蛇如闪电一般飞射过去,两息之间将那只猫生生咬死。
“师父——”
墨长情拍拍棠离的头,道:“从今天起,你不再是我的徒弟,搬离清离苑,住到下院去吧。”
棠离叩头,“是,主人。”
墨长情走得悄无声息,正如他来时那样。
见师父走了,棠离坐到地上,慢慢将腿伸直,跪了三天,他感觉他的腿就快要废了。
“大师兄?”影浔扑上去扶住棠离,“您没事吧?”
棠离摇摇头,轻声安慰了两句。影浔却突然抱住他,“大师兄,我好怕,我好怕!呆在师父身边,我随时都怕犯了错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杀掉。十多年我一直小心翼翼,明天终是要进蛇窟蛛尸洞了。”
棠离微笑,“你不了解师父。”
影浔哭道:“我怕是以后再无机会了解师父了。”
棠离轻抚师弟的头,道:“师父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无情。蛇窟、蛛尸洞虽然危险万分,可是这些年师父教你的功夫也不是吃素的。与其说是罚你,倒不如说师父存了历练你的心。”
影浔依旧怕得颤抖,棠离叹了口气,“其实师父才是最重感情的人,他在意的人,他会永远守护。你是他养大的孩子,就算你劝我逃离师门,在背地里骂他残忍暴戾,他都没有杀你。”
“同样的,我是誓死追随他的小厮兼徒弟,虽然我多次忤逆他,他依旧留我在身边伺候。”
棠离揉揉师父的脑袋,“还有小九儿,你别看师父现在是一副打断他的腿要吃了他的样子,可是他是赫连澜月的儿子啊!赫连公子虽伤他至深,可是那是师父一生的挚爱啊!危难之际赫连公子将儿子托付给师父,师父无论如何,都不会真的伤害小九儿。”
4、发现
赫连明珠终于在第四日清晨时醒了。
他的左腿用夹板固定住,侧躺在床上。
“痛……”刚一苏醒过来,身上的鞭伤便开始疼痛。鞭伤已经处理过了,但是鞭伤撕裂皮肉,并不是这短短几天就能痊愈的。
黑暗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铺天盖地的鞭子,以及那日夜里,墨长情打断他的左腿时冰冷的神色,在如今想来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。
赫连明珠坐起来,“我的腿?”
“咯吱——”
有人推门进来。
赫连明珠又惊又怕,从床上摔下来。
来的人是木羚,他是墨长情的七弟子。
木羚冷着一张脸,将手里的药往桌子上一放,居高临下地看着赫连明珠,道:“有事没事别乱动,你一条命不值钱,别连累我大师兄为你得罪师父。”
赫连明珠蜷了蜷身子,刚想说话,木羚就偏了头往外走,“自己吃药,不要出房间,别让师父瞧见你。”
看着木羚离去的背景,赫连明珠咬着嘴唇强忍眼泪。
坐在地上,背靠床榻,赫连明珠想起来的时候,在赫连府。
那日他睡得迷迷糊糊,父亲将他唤醒。他起床气大,和爹爹闹了好一会儿,爹爹都是好脾气地等他胡闹。
最后他不生气了,爹爹就坐到床上揽着他,微笑道:“爹爹给珠儿找了个厉害的师父,珠儿快起来梳洗一番,爹爹带你去拜见师父。”
他趴在父亲腿上耍赖,“才不要拜师父呢,珠儿有爹爹就好了。在珠儿心里,爹爹才是最厉害的。”
“你小子就会说好话哄爹开心,不过这师父可比你爹还厉害。到了师父那儿,嘴甜点,可得把师父哄开心了。”
明珠从父亲怀里又扑到床上,拉过被子捂住头,“略!我不管,我就是不去!”
“你不去?小心为父打你屁股!”
明珠又从被子里弹出来,扑到父亲背上挂着,“爹爹说了要疼珠儿一辈子的,爹爹怎么可以打我!”
赫连澜月反过手拍拍儿子的屁股,笑道:“打是疼骂是爱,你长这么大爹还没打过你,今儿是不是得补上?”
“啊——”
记忆中的景象太过美好,赫连明珠痛苦地捂住眼睛,“爹……您知不知道您让我拜的师父他打断了我的腿?您把珠儿一个人扔在这里,您,您还会来接珠儿回家吗?您,您是不要珠儿了吗?”
“咯吱——”
木羚又推门进来,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流眼泪的赫连明珠,木羚冷笑道:“你哭个屁。药呢?还没喝?”
赫连明珠忙擦干眼泪,他不愿让这个充满恶意的人看见他的软弱。
木羚摸了摸药碗,黑漆漆的药已经有些凉了,但是木羚才不管这些,一只手端了药碗,另一只手扳开明珠的嘴,“喝!”
被强灌下去,赫连明珠连连咳嗽。
“你混-蛋!”
“我混-蛋的地方你还没见到。”木羚翻个白眼,拿了药碗就离开了。
“咳咳……”
此后许多天,赫连明珠都被禁止出这个门,每顿的饭菜和汤药是几位师兄轮流送来。但是与木羚一样,他们的态度都很冷淡,将汤药饭菜往桌子上一放,转身就走,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。赫连明珠尝试着和他们打听父亲的情况,打听外面的消息,好几位师兄都像哑巴一样不说话,六师兄杜文桥倒是搭过一句:“你爹?”然后拿眼神狠狠刮他一眼,“谁知道死哪儿去了?”
赫连明珠气得拿碗砸他,但是他重伤未愈,反被杜文桥拿住狠打了几巴掌。
三师兄鬼鹰帮他上过几次药,不过上药的时候更是凶神恶煞,粗手粗脚。半瓶粉末状的伤药涂他身上,直接拿手给他搓开,根本不管他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水。赫连明珠疼得腿肚子都在打颤,可是看着别人浑身寒气的样子,他也不敢多说。
墨长情一次也没来过,日子很平静。他身上的鞭伤慢慢变好,左腿的骨头也在慢慢痊愈,现在他已经能杵着拐杖在屋子里走动。
对父亲的思念愈发强烈,尤其是能下床后,赫连明珠总是恨不能插上翅膀,飞回到赫连家族,站在父亲身前,狠狠质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一个人扔在这里。偷偷离开的想法正式在心里生根。
一个月后,赫连明珠的腿已经大好。
这些日子他旁敲侧击,从三师兄六师兄两位师兄嘴里问出不少信息。虽然六师兄依旧冷言冷语,三师兄依旧凶神恶煞,但是他也能明显感受到师兄们对他的戒心已经放下。
一日下午,赫连明珠趁看守他的守卫不注意,从小院里溜了出去。
他的院子在山顶,出了院子就往下走,可是好好的一条路,走到一半却断开了。
赫连明珠挠挠头发,“怎么没路了?”
赫连明珠在附近找了找,附近全是悬崖绝壁,下山的路被完全阻断。
在山上转了几转,赫连明珠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。太阳慢慢偏西,赫连明珠心里焦急,“好不容易能跑出来,若是走不了被抓回去,还不知道下次能不能出来。”
心里越乱,走得也就越急,走着走着,不知怎的就到了一片桂花林。
如今已是七月,倒没有桂花飘香的盛景,明珠在林子里随意走着,却瞧见一棵粗大的桂花树上,系了一树的红丝带。
明珠在这棵树下停步,伸手取下一条丝带,只见丝带上用黑色的墨汁写着一句诗:“日日思君不见君,共饮长江水。”
赫连明珠眨了眨眼睛,摸摸下巴,露出思索的表情。突然,在这棵树正南方三步远的地方,他蹲下身子,拿小树枝松土。可是挖了一阵也没挖出什么,赫连明珠想了想,又换到树的正北方三步远的地方继续松土。
这下好了,赫连明珠从地下挖出一坛酒,他揭开一闻,真的是桂花酿!
赫连明珠一咬嘴唇,手指紧紧抠住酒坛子,“这里的桂花树上怎么也挂了相同的诗?这里的地底下怎么也埋了相同的酒?爹爹和丑乌龟是什么关系!”
明珠紧紧咬着嘴唇,下嘴唇已经被他咬出血。
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一道怒喝从身后传来,赫连明珠一回头,只见三师兄鬼鹰面沉如水,狠狠地盯着他。
(未完待续)
评论(6)